父亲大概没有想到,自己搞了一辈子英文,可到了六十六、七岁的光景才第一次去了美国。
父亲之喜爱英文,可谓到了近乎着迷的程度。当年父亲在南京读书时,三伏天气,闷热难当,别人只剩下喘气的劲儿,可他两只脚泡在冷水里,手里还捧着英文书。回忆起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,能记起的,总是父亲收听短波英语广播时那满屋子的干扰噪音,怎么躲也躲不开。不过,也多亏父亲对西洋文字和文化的喜爱,我才有幸在“文革”时代享受到了我的同龄伙伴们无法接触到的音乐、书籍和画片。记得生平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一盘磁带,第一次听到优美动人的约翰·施特劳斯的《蓝色多瑙河》的时候,我的心都随着那旋律飘起来了。那一盘小小的磁带,我不知听过多少遍,每一次听都能使我神往和陶醉。由于父亲的影响,我从小就读到了许多外国文学作品并自然而然地也偏爱起英文。那时我们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宽裕,但父亲看我喜欢,就很想培养我这方面的兴趣和才能,他节衣缩食,省出钱来专门为我买了一架电唱机和许多英文教学唱片。于是,我很早就开始了扎扎实实的英文学习。
岁月如流。父亲虽然在生活和工作中一直没有间断过跟英文打交道,但终因那个时代是“闭关锁国”的时候,父亲竟从未有机会去亲眼瞧一瞧那块滋养这一语言和文化的土地,去亲眼看一看那异国的风土人情。
我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,要去美国读书了。父亲既高兴又得意,虽然将天各一方,可父亲没有拦我。而我嘴上虽然没说,但心里却藏着一个愿望:将来一定要接父母亲去美国看看。
留美10年,我终于成家立业,站稳了自己的脚跟,于是我郑重向父母亲发出了邀请。谁知父亲回信说,不急。连着几次,父亲都这样挡回了。我心里纳闷儿,琢磨不透父亲的心思,却也无奈,只好先搁下。
去年年初,我回家探亲,透露了妻子怀孕的消息。不料,这一回父亲自己先开口了:“孩子出世时,我和你母亲一定到美国!这些年,你们自己在外奋斗,我们做父母的没能帮上什么忙,这一回,一定要去帮你们一把!”我心头一热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在外多年,风风雨雨,世态炎凉,有困难时,能够伸出援助之手的,却仍是远隔重洋的年老的父母。不想自己藏于心中多年的想尽一份孝心的愿望,竟又成为父母无私奉献自己的事实。
父亲偕母亲在美国呆了一年,为我们带了一年孩子,做了一年饭。